我的無助你不懂

【人生百味】

我的無助你不懂

■ 程曉述

走進辦公室，還沒來得及打開電腦，赫然發(fā)現(xiàn)門口站著一位衣衫襤褸的老人。定睛細看，原來是鄉(xiāng)下的一位遠房堂叔。盡管心里一驚，知道是來“找麻煩”的，但還是硬著頭皮，招呼他進來坐下。

堂叔穿著一雙沾滿了黃泥巴的破球鞋，怯生生地走進來，用一種近乎討好的眼神看著我，抖抖索索地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根“普金”：“孬煙、孬煙，你抽不……”我不禁皺了一下眉，擋了回去，拿出一根“中華”遞給他，說，抽我的吧。

我知道，他在村里是“精”出了名的，無事不登三寶殿。于是，口氣便有點生硬：“有什么事，說吧。”堂叔囁嚅著：“你也知道，你嬸娘身體不好，看能不能給她弄個低保啥的……”

我在城里工作這么多年，類似這樣來找我的，堂叔不是第一個。上個禮拜，和我家八竿子打不著的一個同村人，小孩在學校打架，用刀子捅了同學，被派出所抓了起來，來求我?guī)兔ΑＷ蛱?，我嫂子的姐夫的堂哥找到我辦公室，絮絮叨叨地歷數(shù)他的窘境，70多歲的老人了，讓我給他謀個看門的差事……面對這些五花八門的訴求，我有點哭笑不得。他們也太抬舉我了。在他們眼里，似乎我就是公安局長、民政局長、無所不能的救世主。有的事哪怕你根本辦不到，他們也認定了你能辦到，關(guān)鍵是愿不愿去幫他們辦。在他們傳統(tǒng)的思維和其實早已不那么樸素的情感里，我就是一個“城里官老爺”的符號，是屬于“有能耐”的人，他們才不會或者不懂去考慮你是局長還是股長，是民政局還是公安局。

其實，我自己才最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，充其量，我只不過是一個脫離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不起眼的公職人員，僅此而已。很多時候，我也可以歸類于和他們一樣的弱勢群體。遇上什么事，哪怕是給領(lǐng)導(dǎo)打個電話，我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打、什么時候打才合適；而且更多的時候要做好碰釘子、跌面子的心理準備。而這些來找我的鄉(xiāng)人卻不同，他們給我打電話時似乎都很理直氣壯。經(jīng)常是天還沒亮，刺耳的電話鈴聲便響起，一個個陌生的電話號碼里發(fā)出的熟悉而又陌生的鄉(xiāng)音弄得我心驚肉跳。雖然很多時候我對這些來電的身份、時間、事由感覺厭煩甚至厭惡，卻常常不得不克制著情緒，偽裝成很熱心、很有能量的樣子，為的就是不損害自己在村人心目中所謂良好的形象。因為我非常在意，村人在茶余飯后，能反復(fù)念叨：“那個小五子啊，人真恰嘎喲……”

或許就是這樣一種虛榮心，支撐著我不斷地勉為其難，用一張并不值錢的薄面，一次又一次地到那些比我更有能耐的人跟前，充當諸如堂叔之類的角色，用可憐的尊嚴去騷擾人家、乞求人家，而且還不一定能滿足村人轉(zhuǎn)嫁給我的一個又一個廉價的訴求和愿望。我想，那些我硬著頭皮求過的“更有能耐”的人，對我的感受，肯定與我對堂叔等村人的感受如出一轍。

我所在的村子，可以說山清水秀，但與人杰地靈卻相去甚遠，印象中從我出生以來，都沒有一個考取清華北大的。以至于像我這樣自認為已經(jīng)非常無能的人，在村人的心目中居然還算得上一介角色，所以，他們無助時，往往首先想到的就是我。這就極具“蜀中無大將，廖化當先鋒”的諷刺意味了。

其實，人生最悲催、最無奈的，不是無能，而是無助。無能不是問題，只要背靠大樹，同樣好乘陰涼。很多無能的人，因為“有助”，所以他能志得意滿，左右逢源，終日逍遙。君不見，一些無能之輩照樣當官，照樣發(fā)財。而無助的人，他所在的肯定是一個最底層的圈子，沒人可以給他錦上添花，因為他周圍的人，境況可能比他還糟糕，人家還等著靠他雪中送炭呢。所以無助的人沒有人脈、沒有資源，唯有沮喪，甚至絕望。

表面看起來，堂叔這些人似乎比我更無助，但實際卻遠不是這么回事。堂叔有困難，他還可以找我，他不必在乎自己的身份形象，逼急了，他還可以拿起上訪、下跪等有力武器，所以他不能算無助。而我就不同，不痛不癢的身份、患得患失的心態(tài)決定了我的尷尬，我周圍的窮困親戚確實太多，而且我自己的很多事自己都沒有能力擺平，擠壓之下，我實在不知道應(yīng)該去求助誰，所以，我覺得自己才是最無助的，而且還不斷有人用他們的求助來加劇我的無助。于是，沮喪和絕望之余，我想到了一句絕妙的人生臺詞：我不下地獄，誰下地獄？

（作者單位：江西省鄱陽縣財政局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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