說不盡的思念

【我的父親母親】

說不盡的思念

■ 達墨

那是一個特別的傍晚，我和妻子散步途中突然被一群類似白頭翁的鳥兒驚到。白茫茫的一片如三D大片，鳥兒從天空盤旋而下，落在我的正前方。

口袋里的電話驟然響起：我的母親走了。那一天是正月初四，還在年的氣氛中。

于是，多少年來，每當(dāng)過年，自然而然想起母親，冥冥中，總能看到她孤獨地站在山岡的路口，用沉陷的眼睛望著我，等待著我的歸來。

我無法原諒自己。我們約好了，等她的孫子我的兒子高考完后一家人去看望她，所以春節(jié)沒有回家，她卻選擇了不等待。

記憶紛紛涌來。回望父親母親的一生，一直苦難相伴。

分田到戶，眼見未來有了希望，父親的身體卻已經(jīng)每況愈下，像母親那臺舊紡機，吱呀作響，不堪重負(fù)。但他依然早出晚歸拼盡最后一點力氣下地干活，終在我入伍的第二個月，離開了世間。

父親的離世，是我人生經(jīng)歷最痛苦的一次。

那一年，我十多歲吧，得一種“怪病”，上半身一夜間出現(xiàn)很多豌豆大的水痘，老家人叫“龍爪瘡”，現(xiàn)代醫(yī)學(xué)叫帶狀皰疹，村里醫(yī)療條件有限，父親決定帶我進城看病。

從內(nèi)心說，我更希望溫柔的母親陪伴，因為父親的嚴(yán)厲，父子間總有一種無形的溝壑。大概看出我的不情愿，父親狠狠地眼睛一瞪，我才十分不情愿地趴上他的后背。

從家里到城里的醫(yī)院，大約十五里路程。父親背著我，翻山越嶺，走走停停。生平第一次，隔著衣裳傳遞過來父親的熱度，令我真真切切感受到生我、養(yǎng)我、背我、舉我、施我以血脈精魂的溫暖。我不由產(chǎn)生出小鳥依窩的暖意，甚至覺得連他的汗味也如此香甜。

此情可待成追憶，只是當(dāng)時已惘然!

父親一共兄弟四人，他是家里的長子，從十幾歲時就開始承擔(dān)一大家人的責(zé)任。

父親曾經(jīng)說過這樣一件事。有一年春節(jié)前，為了補貼一點家用，父親步行八十多公里到廣水買過年用的對聯(lián)紙張，沒想到進完貨返回時，天空下起鵝毛大雪，整個大地很快被一層銀紗裹住。父親行走在白皚皚的雪地里，伴著凜冽的西北風(fēng)，身子搖晃著，叫天無門，喊人無音。想到一大家人的生計和等待，當(dāng)然還有他那父親的威嚴(yán)，饑寒交迫中，他只能拼命往家趕，最終，還是倒在皚皚白雪的崇山峻嶺之中。

一米六五的身體在大自然面前顯得如此渺小和微不足道?？墒歉赣H居然還是活著回來了。父親如何大難不死活了過來，一直是一道謎題。據(jù)他自己說是一位獵人搭救了他，而據(jù)母親說，是他倒在一家山間農(nóng)舍的屋檐下，主人早上出門發(fā)現(xiàn)了他。

父親的苦難，是一本厚厚的書，是小時候伴我長大的故事，陪我度過無數(shù)個寒冬臘月的夜晚。而父親留在我記憶中的卻只是他挑擔(dān)子的喘氣聲和夜夜不息的咳嗽聲。每當(dāng)想起，都是說不盡的思念。

母親生我，可以說是陰差陽錯，也可以說是醫(yī)療條件所致。從懷上我開始，她身邊所有的人全反對。大概母親是一個中庸性格的人吧，凡事不急不躁，回答他們的話總是：“既然來了就讓他來吧，就當(dāng)多養(yǎng)個小狗小貓的?！钡腋鼒孕?，這是母愛，是我們母子此生有緣。

母親四十一歲時，生下了我這只羊，絕對屬于高齡。她冒險生下我，似乎也格外寶貝我。我從記事起，跟母親總是形影不離，成了她的尾巴——無論是走親訪友，還是上街趕集，不是在她的背上，就是她的挑擔(dān)里。

挑擔(dān)里一邊是一塊重量不輕的石頭，一邊是我。每當(dāng)人們看到她累得滿頭大汗時，總會話里話外有所責(zé)怪——哎呀大嫂子，怎么那么慣著他呢?？墒亲哌^一座座山，蹚過一條條河，母親就是那么樂此不疲。

后來，父親走了，母親也走了。生命正如炊煙，從樹林背后的野地里，淡淡升起，慢慢擴散，又與大地融為一體。有一年清明節(jié)，我獨自站在父親母親的墳塋前，思緒萬千。他們?yōu)閮号賱谝簧涣粝乱粔K冰冷的墓碑，也唯有從墓碑上鐫刻的名字里我才又找回父親嚴(yán)厲、母親溫柔的樣子。

佇立在長坡之上，但見田疇間的白垱河，宛如一塊不規(guī)則的玻璃，多像我父母的人生，謙恭平凡，命運多舛，卻依然孕育著一方水土。

或許每一條河都是這樣的，或許每一位父親母親也都是這樣的，他們都在靜靜地流淌中，在一天又一天的滲透中，不斷成就著新的生命。

（作者單位：江蘇省無錫市財政局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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