峽江構樹

【感悟自然】

峽江構樹

■ 趙啟喜

我的出生地在長江最長的峽谷——西陵峽，地表由花崗巖和片麻巖組成，屬南方震旦系下統(tǒng)，距今5.43億—6.2億年，山勢高峻，巖石堅硬，樹木在嚴峻的環(huán)境中頑強地生存著。其中有一種樹在此地扎根和繁衍生息，無尤無怨，衣被蒼生，它就是平凡而倔強的構樹。    

構樹，又名谷樹。我家鄉(xiāng)叫構樹為“豬食樹”，意思是能做豬食料的樹。其實，構樹早在幾千年前就有生長記錄了?！对娊?jīng)》曰：“黃鳥黃鳥，無集于榖，無啄我粟。”以及“樂彼之園,爰有樹檀,其下維榖?！薄皹b”就是構樹。記憶中，祖輩子砌房子選屋場，不看什么東西南北坐向，只看地上的構樹生長模樣，長勢旺盛的必是好地方。于是，哪里有構樹生長哪里就是人宜居的地方。房址選定后，男人用鋼鑿劈除突兀的石頭，女人把黏土夯實成一塊塊土磚，壘砌方方正正的墻，屋頂蓋上厚薄適中的石板，擇個良日搬遷入住，房屋上升起裊裊炊煙，算是安居樂業(yè)了。時光悄悄流逝，房子周邊的構樹就長起來了，大棵小棵圍成一道結實的綠色防護墻。

伴我成長的構樹歷經(jīng)滄桑，不管是貧舍旁邊還是富貴住處，抑或是山野之地，都能看到它們的身影。歷朝歷代，人們歌松柏，因為可將其喻為堅貞；人們頌桂樹，因為其花香氣溢遠；人們詠楊柳，因為它寄托思念之情。構樹天生偉岸，只要沒有人去折損它，棵棵可長高到一二十米，也能旁逸搖曳，葳蕤多姿。我留意過鄉(xiāng)間那些大大小小的構樹，它們不是長在旮旯里，就是長在墻腳邊，或者在瓦礫堆，沒有多少是在平平坦坦的地塊上，但無論在哪兒，都堂堂正正地活著。    

初春，家鄉(xiāng)土房子四周的構樹，在陽光下縱橫交錯地生長起來，高高矮矮，粗粗細細，形狀各異。這些構樹，有的身子是灰黃的，上面有白色的條紋，好像曳舞的蛟龍裹纏其上；有的身子是暗褐色的，上面斑斑點點，像一塊塊被火熏的疤印。

一夜春雨，一枝枝構樹的花骨朵就綻開了，在略顯光禿的枝條上，展現(xiàn)出她們獨有的艷麗清香，一串串、一簇簇地彌漫著，就像鵝黃、青綠或淡紫的毛毛蟲，肥嘟嘟、肉乎乎，在翠綠的枝頭雀躍，可愛極了。家鄉(xiāng)人就把花骨朵摘下來洗干凈濾水，倒入鐵鍋里拌上玉米面、生姜、油、鹽，放進木甑里清蒸。灶堂燃起熊熊大火，一股股樹木清香味滿屋飄散，吃起來也是味美無比。有時還把構樹花滾上小麥粉，裹上一層面糊，放油鍋里一炸，脆生生的，吃起來嬌嫩勁道，那略帶青草的氣息入心入肺。    

初夏過后，構樹的枝條上面長滿了寬大的葉子，風吹乍起，竭力擺動著豐碩的枝葉。陰雨天過后，一棵棵老構樹的根部就會長出一串串蘑菇，傘蓋狀、黃棕色，洗凈煮熟，黏滑筋道。盛夏時構樹枝葉繁茂，構樹的葉片也很美，像剪紙一樣，有款有型，仿若一把巨大的遮陽傘，把庭院上方那一片驕陽遮得嚴嚴實實。老人小孩或倚或蹲在樹下，靜聽樹上蟬叫聲，美美地打個盹。構樹果熟了，圓球形、橘紅色，比楊梅稍大些，團團簇簇地掛在枝條上，伸手摘一粒放進嘴里，酸甜生津，回味無窮。

農忙季節(jié)，有時來不及到田地打豬草，母親也會大把大把地采構樹的葉用刀切碎，再拌上米糠或麩皮，當作飼料喂豬，一直吃到秋風起葉片枯卷凋落。平時外出勞作遇到身體被蚊蟲叮咬，發(fā)癢生出腫包，家人就會采上幾片構樹葉，用它的汁液涂抹消腫止癢，效果出奇的好。

到了寒冬臘月，父親把一些枯殘的構樹枝砍下來，捆成一扎一扎的，放在屋檐下當作柴禾生火做飯取暖。大年三十晚上，架上一堆構樹柴禾，火苗旺旺的，一家人都會圍坐一起，火會越燒越旺，越烤越暖和，你一言我一語，火光映在全家人的臉上，火笑，我們也笑，一直笑到天亮,整個村子響起除歲的陣陣鞭炮聲。

時移物換。我家鄉(xiāng)發(fā)生過不少地質變化，先后有幾次遷徙。最難忘的是為支援三峽大壩工程建設，有的另選新地安居，有的遠走他鄉(xiāng)，留下來的房舍歷經(jīng)日曬雨打，殘垣斷壁，顯得很冷清靜寂。但貌不驚人的構樹，在一垛垛殘墻腳下，在一堆堆瓦礫上，在一處處石縫間，沐雨櫛風，葳葳蕤蕤地生長著，參天蔭地，像古羅馬斗牛場上的斗士。我想，這既是構樹的風骨，也是三峽人的風骨。  

（作者單位：湖北省宜昌市點軍區(qū)政府采購管理辦公室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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