雜樹生花
【作家的書房】
雜樹生花
羅文華
1965年生于天津。1987年畢業(yè)于北京大學(xué)中文系文學(xué)專業(yè)?,F(xiàn)為《天津日報》文藝副刊主編、高級記者,南開大學(xué)、天津師范大學(xué)兼職教授,天津市李叔同——弘一大師研究會副會長,天津市魯藜研究會副會長,天津市世界語協(xié)會名譽(yù)會長,天津市社科聯(lián)委員,天津市文物鑒定委員會委員,國家藝術(shù)基金評論員。2010年被評為“天津市十大藏書家”,2014年被評為首屆全國“書香之家”。出版文學(xué)創(chuàng)作、文藝評論、文物收藏研究、天津歷史文化研究專著、譯著三十多種。
■ 羅文華
我一向喜歡“雜樹生花”這個成語。
但“雜樹生花”,是本應(yīng)寫做“雜花生樹”的。它描寫的是江南的春景:“暮春三月,江南草長。雜花生樹,群鶯亂飛?!闭Z出《與陳伯之書》,南朝丘遲寫的,千古傳誦。至于在什么時代、由什么人、依據(jù)什么理由,把“雜花生樹”改成了“雜樹生花”,我覺得其實那并不重要。“雜樹生花”,很多人都習(xí)慣于這樣用,因為大家都是這樣理解的——各種各樣的灌木中夾雜生長著各種各樣的花,挺通,挺好。
我喜歡“雜樹生花”這個成語,因為我總是借用這個美麗的景語來掩飾書房的凌亂。
當(dāng)年我蝸居斗室的時候,不要說沒有一間自己的書房,屋里就連一張專用的書桌都擺不下。那時高為、劉運(yùn)峰、倪斯霆諸兄是寒齋的???,大家一邊圍坐桌邊品茗賞書,一邊嘆息于文人讀書藏書空間之局促逼仄,盼望著我未來能有一個寬敞的書房,至少能把所有的藏書打開,以方便取閱。十幾年前我買了現(xiàn)在住的房子,比原來的斗室大了四五倍,專門設(shè)置了三間書房,占了整整一層樓;書柜打了十幾個,每個柜子里面分七格,每格放兩排書。本以為眾書能夠各歸其位,大功告成,從此可以輕松地坐擁書城了,但時過不久,太太便連呼上當(dāng),說房子還是買小了——原來存的書尚未安排妥帖,新書又以每年上千冊的速度涌入,書柜超飽和,柜頂和地板上堆滿了“無家可歸”的書,屋里成了書庫,滿坑滿谷,自然顯得狹小而凌亂。我最對不起的就是高為、劉運(yùn)峰、倪斯霆諸兄,十多年來我沒有請他們中的任何一位來家里坐坐,只因我覺得我的書房實在凌亂得難入他們的法眼。有時回憶起來,往昔大家圍坐桌邊品茗賞書的情景,恍如流年夢影。不光是他們,十多年來我從未主動邀請任何一位朋友光臨寒舍。2005年春夏之交,蘇州王稼句,南京薛冰、徐雁、董寧文,北京止庵等著名藏書家來津參觀全國書市,同時也想看看我的藏書。作為地主,我陪這些難得一聚的好友走走逛逛,也理應(yīng)邀請他們到家里喝茶觀書,但考慮到書房一時難以整理好,在這樣的環(huán)境里待客反而顯得不禮貌,便以孩子中考在家復(fù)習(xí)為名,與他們在茶樓、飯館里大侃一通,就蒙混過去了。這樣的行為,如果須找理論依據(jù),有梁實秋在《雅舍小品》里說過的話:“書房的用途是庋藏圖書并可讀書寫作于其間,不是用以公開展覽藉以驕人的?!?/p>
除了怕家里來人,還怕別人讓我找書。依我所見,畫家的畫室大多凌亂,而文人的書房則大多整潔。我曾經(jīng)參觀過蘇州王稼句先生和天津章用秀先生的書房,其硬件與我差不多,也是三四間書房、幾萬冊書,可是他們的書房就非常整齊規(guī)范,找書極為便捷。不像我家,一套《莎士比亞全集》,竟“分居”在好幾個書柜里。尤其是近幾年,太太不忍看那些“無家可歸”的書長期堆在地上蒙塵,就尋來幾十個紙箱,硬給它們“安家落戶”。這樣一來,等于給它們判了“無期徒刑”,找起來就更麻煩了。有時為找一本書,輕則夜以繼日翻箱倒柜,重則夫妻反目大吵一場。此外,由于書房缺乏管理,既不梳整,又無書賬,心里沒數(shù),重復(fù)買書現(xiàn)象時有發(fā)生。太太曾多次捉出兩本一模一樣的書,就像福爾摩斯偵破了疑難命案一般得意,高門大嗓通報全家,然后將這兩本書在書房最顯眼的地方擺上十天半月,以此公示我的糊涂與健忘。有的朋友懶得去圖書館,動輒讓我查書,隨口找我借書,實是不知我之苦衷。
2010年,我被評為“天津市十大藏書家”。評委會主任羅澍偉先生對我的評語是:“十大藏書家當(dāng)中,你的藏書量是最大的,但就是書放得有點兒亂?!?/p>
書房的凌亂,固然由于書多,但似乎也可歸咎于書雜。與其說是凌亂,倒不如說是雜亂。雜亂之“雜”,實與我的經(jīng)歷和愛好有關(guān)。
我幼年好學(xué),但適逢動亂歲月,斯文掃地,教育低迷,只好抓到什么書就看什么書,鄰居、親戚、朋友中誰有學(xué)問就跟誰學(xué),在讀書學(xué)習(xí)上吃的是“雜糧”和“百家飯”?!拔母铩焙笃?,1972年《地理知識》《文物》雜志復(fù)刊,1973年《化石》雜志創(chuàng)刊,當(dāng)時我只有七八歲,就成為它們的第一批讀者。童年閑覽之雜,由此可見一斑。從小學(xué)到大學(xué),有幸屢遇名師,皆為淵博之士,所學(xué)課外知識遠(yuǎn)遠(yuǎn)多于課內(nèi)。北大之“大”,可作“博雜”解,上世紀(jì)八十年代中期我負(fù)笈未名湖畔、博雅塔下,自是如魚得水,如鳥投林。對王力、朱光潛、馮友蘭、季羨林等先生,我或聆聽講座,或課余討教,久而久之,便深切體會到:大師之“大”,依然重在“博雜”二字。他們“博雜”的一面,對我影響最大。
在報社工作了快三十年,干的其實也是“雜活兒”。這近三十年中,我當(dāng)過記者、夜班新聞版編輯、副刊編輯,都是既編又寫,連踢帶打,真是京評梆越昆,生旦凈末丑,唱念做打舞,手眼身法步,樣樣都要會兩手,想不雜也不行。茅盾和秦牧好像都說過,寫文章要“多幾副筆墨”。這“多幾副筆墨”用在辦報上,同樣是大有好處的。
經(jīng)歷如此,愛好也如此。我不僅喜歡收存各種版本的書籍,而且喜歡搜集一些實物,像各種釉彩的陶瓷,各種木質(zhì)的家具,各種材料的玉石,等等。這些東西不一定都有多么高的經(jīng)濟(jì)價值,但我能夠通過它們體會歷史的源遠(yuǎn)流長、文化的豐富多彩,并在對它們的欣賞和把玩中得到愉悅和休憩。這些書本以外的瓶瓶罐罐、盆盆碗碗,分布在書柜的里里外外,書房之亂就是名副其實的“雜亂”了。
有不少朋友問我:你這個年紀(jì),怎么就出了這么多書?今后你還能寫些什么?倘若他們看了我的書房,自能找到答案。我總覺得,書生不是商販,不能現(xiàn)躉現(xiàn)賣、捉襟見肘。要寫,必須先讀;但讀了,未必就寫。例如中醫(yī)藥書和佛教書我各存有上千冊,但我至今幾乎還沒發(fā)表過一篇關(guān)于中醫(yī)藥或佛教的文章。我在不斷地發(fā)表、出版,同時我還在不斷地積累、充實,今后寫作的題材會是無窮無盡的。
“雜樹生花”的書房,雖然雜亂,但它能促使我們在讀書、寫作的時候,增加一些逆向思維、多向思維、邊緣思維和立體思維;對人、對事、對別人的作品,多一些寬容和體諒。唯有這樣的書房,才能成為如上海藏書家陳子善先生所說的“獨(dú)立思想得以萌生的策源地”“自由精神得以休息的理想場所”。
寫至此,又想起丘遲《與陳伯之書》中的那句景語。我在書房外的露臺上栽植了很多花木,榕樹盆景、茉莉、仙人掌、牽?;?、葫蘆、絲瓜、豆角,一片亂綠。清晨,喜鵲、麻雀、蝴蝶和蜻蜓們,上下其間,歡叫飛舞。這不正是“雜花生樹,群鶯亂飛”嗎?
我就在這雜亂的書房里,感受著繽紛的世界。
本報擁有此文版權(quán),若需轉(zhuǎn)載或復(fù)制,請注明來源于中國政府采購報,標(biāo)注作者,并保持文章的完整性。否則,將追究法律責(zé)任。
責(zé)任編輯:lilei
點擊排行
歡迎訂閱中國政府采購報
我國政府采購領(lǐng)域第一份“中”字頭的專業(yè)報紙——《中國政府采購報》已于2010年5月7日正式創(chuàng)刊!
《中國政府采購報》由中國財經(jīng)報社主辦,作為財政部指定的政府采購信息發(fā)布媒體,服務(wù)政府采購改革,支持政府采購事業(yè),推動政府采購發(fā)展是國家和時代賦予《中國政府采購報》的重大使命。
《中國政府采購報》的前身是伴隨我國政府采購事業(yè)一路同行12年的《中國財經(jīng)報?政府采購周刊》?!吨袊少張蟆芬詫I(yè)的水準(zhǔn)、豐富的資訊、及時的報道、權(quán)威的影響,與您一起把握和感受中國政府采購發(fā)展事業(yè)的脈搏與動向。
《中國政府采購報》為國際流行對開大報,精美彩色印刷;每周二、周五出版,每期8個版,全年訂價276元,每月定價23元,每季定價69元。零售每份3元??梢云圃?、破季訂閱。 可以破月、破季訂閱。
歡迎訂閱《中國政府采購報》!
訂閱方式:郵局訂閱(請到當(dāng)?shù)剜]局直接訂閱)